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尤三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,握着剑鞘的手指骨节泛出青白。她定定地看着柳湘莲,那眼神先是茫然,继而燃起一种灼人的、近乎毁灭的了悟。原来她拼死守护的这份“清白”,在外人眼中,早已被这“宁国府”三个字泼满了洗不净的脏污!这世间的道理,竟如此荒谬绝伦!
她没有哭,没有闹,甚至没有一句辩解。只是极其缓慢地、极其郑重地点了一下头。然后,她猛地抽出了鞘中的鸳鸯剑!剑身如一泓秋水,寒光凛冽,映出她苍白如纸却平静得可怕的脸。
“还你定礼!”她清叱一声,声音不高,却似金玉相击,震得人心头发颤。话音未落,右手握紧剑柄,左手却猛地向外一推!那锋利的剑刃,毫无阻碍地、决绝地抹过了她细白的颈项!
一道刺目的红线骤然迸现!
柳湘莲魂飞魄散,失声惊呼:“姑娘!不可!”他猛扑上前。
一切都太迟了。尤三姐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,手中仍死死攥着那柄沾血的鸳鸯剑。鲜血如同最艳丽的红绸,在她素色的衣襟上迅速晕染开来,浓烈得刺眼。她倒下的地方,正对着窗外一片澄澈的天空。
柳湘莲扑跪在地,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,触手一片冰凉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染血的手,又看向地上那如同被狂风骤雨摧折的玉兰般的女子,巨大的悔恨和悲恸山呼海啸般将他淹没。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嚎,猛地拔出那柄犹带余温的鸳鸯剑,狠狠一挥,“咔嚓”一声,削断了自己半截烦恼丝。青丝委地,与那蔓延的鲜血无声交织。
尤二姐闻讯踉跄赶来时,只看到雪白的地砖上,那滩已然凝固的、暗红的血,和散落其间的几缕断发。她双腿一软,瘫跪在血泊旁,颤抖的手想去触碰那暗红的冰冷,却终究不敢。她望着妹妹那张再无生息却异常平静的脸,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月夜,三妹眼中燃烧的火焰,和那句斩钉截铁的“清清白白”。此刻,这血,这剑,这断发,像无数根烧红的针,密密麻麻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肺。她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窒息般的抽气声,最终化作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,撕破了贾府上空虚假的宁静。
窗外,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。冰冷的雪粒子无声无息地落下,覆盖了庭院,也试图温柔地覆盖那刺目的红。然而那摊暗红在素白之中,却显得愈发惊心,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,烙在冰冷的青砖地上,也烙在所有目睹者的眼底心底。
尤三姐的棺椁静静地停在简陋的灵堂里。柳湘莲一身缟素,形容枯槁,如同被抽去了魂魄。他默然立于棺前,手中紧握着一卷素帛。良久,他缓缓展开,上面是他以血为墨、以指代笔写下的三个字,力透纸背,带着深入骨髓的痛悔与祭奠:
“未亡人”。
白幡在穿堂的寒风中猎猎作响,呜咽如同泣诉。那三个血字,映着满堂惨淡的白,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,也像一场无声的控诉。清白与污浊,生路与绝境,炽烈的生与冰冷的死,所有界限都在那柄染血的鸳鸯剑下,碎得如此彻底,又如此分明。灵堂之外,细雪纷飞,天地皆白,仿佛一场盛大而徒劳的葬礼,试图掩埋一切,却只让那棺椁中的一点未寒之血,愈发灼痛人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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