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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万历四十四年(1616年),除叶赫部外,女真各部已基本统一。从抚顺关到长白山,从松花江到鸭绿江,都回荡着“爱新觉罗”的名号。赫图阿拉的城郭也一再扩建,外城周长三里,内城周长一里,城里有铁匠铺、粮仓、箭坊,甚至还有专门接待蒙古使者的“馆驿”。苏子河上的木桥每天都挤满运送粮草的牛车,河边的晒谷场能同时容纳千人打谷,这座曾经的小屯寨,已悄然具备了都城的气象。
称汗仪式的前一晚,赫图阿拉下了场小雪。努尔哈赤在宫室里召见五大臣,桌上摊着一幅辽东地图。“明日之后,”他用手指点着赫图阿拉的位置,“这里就不是建州左卫的治所了。”额亦都接口道:“汗王应定国号、建元,让天下知有新主。”费英东则忧心叶赫与明朝:“一旦称汗,明朝必视为叛逆,叶赫也会趁机作乱。”努尔哈赤笑了笑,拿起一支笔在地图上圈出抚顺:“明朝若来,我便去抚顺取粮;叶赫若跳,我便顺手摘了这最后一颗果子。”
正月初一的清晨,仪式从祭天开始。努尔哈赤身着十二章纹的衮服,在城外的天坛(今赫图阿拉遗址“汗王殿”东南)点燃松木,三跪九叩。萨满法师摇着神铃,唱着古老的祝词:“愿天保佑汗王,愿地滋养部众,愿八旗子弟如狼似虎,愿大金永固!”随后,他登上尊号台,接受贝勒、大臣的朝贺。额尔德尼宣读的册文里,历数他“十一年削平诸部,统一女真”的功绩,定年号为“天命”,国号为“大金”(史称后金)——这个国号,既是对完颜金的继承,也宣告着女真的复兴。
朝贺之后,是分赏群臣。努尔哈赤将掠夺来的绸缎、马匹、奴隶分赐各贝勒,特别赏赐额尔德尼“巴克什”(博士)称号,赏费英东“一等大臣”爵位。
定都赫图阿拉的决策,是努尔哈赤的深谋远虑。这座城距离明朝辽东都司治所辽阳三百余里,既便于监视明军动向,又有山水之险可守。他在内城设“汗宫大衙门”,作为处理政务的场所;在外城设八旗衙门,各旗贝勒在此办公;还在城东修建粮仓,储备足够三年食用的粮食。为了稳固人心,他颁布“计丁授田”令,将赫图阿拉周围的土地按人口分配,规定“每丁给田六晌,种粮五晌,种棉一晌”,这让跟随他征战的部众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。
天命元年的赫图阿拉,处处透着新生政权的蓬勃气。铁匠铺里,工匠们正赶制新式铠甲,甲片上的铆钉闪着寒光;粮仓外,士兵们扛着谷物入库,麻袋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;议事大厅里,五大臣正争论着对叶赫的作战方案,唾沫星子溅在地图上;就连城门口卖针线的小贩,也能用几句满语夹杂着汉语招揽生意。有从辽阳来的汉人商人偷偷打量这座新城,回去后对人说:“那赫图阿拉,墙不高,却像个铁打的笼子,里面的人个个都像要扑出来的老虎。”
后金的建立,像一块巨石投入辽东的池塘。消息传到北京时,万历皇帝正忙着修建自己的定陵,内阁大学士们在奏折里争论了几句“女真蛮夷称帝,当兴师问罪”,最终却只批了“着辽东都司严加防范”——此时的明朝,已被张居正改革后的余波、万历三大征的消耗拖得疲惫不堪,国库空虚,边军欠饷达数月,根本无力发动大规模进攻。
叶赫部的反应最为激烈。贝勒金台石、布扬古派人向明朝哭诉,请求出兵讨伐后金。明朝辽东巡抚李维翰派人到赫图阿拉,质问努尔哈赤“为何擅自称帝”,得到的答复是:“我乃女真之主,称帝与否,与明何干?”使者看到赫图阿拉城外操练的八旗兵甲胄鲜明,回去后如实禀报,李维翰也只能不了了之。
但努尔哈赤很清楚,平静只是暂时的。他在天命元年的下半年,多次召集贝勒议事,强调“明与叶赫,必为我敌,当早作准备”。他下令加固赫图阿拉城墙,将城外居民迁入城内;又命各旗挑选精锐,进行“围猎式”训练,模拟攻城略地的场景。有一次,他亲自考核士兵射箭,见一个士兵三箭皆中靶心,当即解下自己的貂裘赏赐给他,说:“有此等勇士,何愁叶赫不灭,明廷不破?”
天命元年的冬天,赫图阿拉下了场罕见的大雪,积雪没到马腹。努尔哈赤站在汗宫的高台上,望着白茫茫的原野,对身边的儿子代善说:“这雪下得好,能冻死害虫,明年必是丰年。”代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只见八旗兵丁正在雪地里操练,旗帜在风雪中依然醒目。他突然明白,父亲建在后金的,不只是一座城,更是一个要吞掉整个辽东的雄心。
四年后,努尔哈赤将以“七大恨”告天,正式起兵反明;八年后,他迁都辽阳;十一年后,再迁沈阳(盛京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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