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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万寿惊变
(一)巷陌惊魂
南城的窄巷像被揉皱的纸,青石板路被千百年的脚步磨得发亮,缝隙里嵌着些暗红的泥,细看竟带着铁腥气——是方才锦衣卫马蹄踏碎的血痂。谢明砚拽着王掌柜的后领往前冲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掌心的旧伤被扯裂,血珠渗进粗布衫,洇出朵暗花。他怀里的龙纹令牌硌着肋骨,冰凉的触感像块烙铁,时刻提醒着他藏在“谢掌柜”身份下的分量——那是大明朝的万里江山,是亿万百姓的生计。
“往左转!”林羽的铁链“哗啦啦”扫过墙根的杂草,缠住追来的锦衣卫靴筒,那汉子重心不稳摔在地上,腰间的佩刀滑出鞘,刀尖在石板上划出火星,映出谢明砚紧绷的侧脸。那侧脸藏在粗布头巾的阴影里,眉骨高挺,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,即使穿着最普通的短打,也透着股不容错辩的威严。
拐进那扇虚掩的角门时,谢明砚闻到股熟悉的霉味,像极了幼时在东宫书房翻到的旧奏折,纸页间藏着先皇未尽的叹息。废弃宅院的荒草没到膝盖,草叶上的露水打湿裤脚,凉得刺骨。正屋的窗棂挂着半块残破的“囍”字,红绸褪成了酱色,被风扯得猎猎响,像谁在无声地哭。
“躲进柴房!”谢明砚推开门,干草的霉味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,他突然顿住脚——墙角堆着个破旧的拨浪鼓,木头鼓身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明”字,是他十岁时偷偷给早逝的弟弟刻的,后来在宫变中遗失,竟辗转到了这里。指腹抚过那磨损的刻痕,恍惚间听见幼时弟弟咯咯的笑,混着此刻草堆里孩子压抑的啜泣,像根针戳在心上。
铁芽和狗剩钻进草堆时,谢明砚摸了摸那拨浪鼓,鼓面的蛇皮早已干裂,却还能看出当年他用朱砂点的眼睛。他猛地攥紧鼓柄,木刺扎进掌心,与龙纹令牌的棱角一起,在肉里刻下两道深痕。这痛感让他清醒:他不是来寻旧物的,是来给那些埋在矿洞、瘴气池里的孩子讨个公道的。
“他们往西边跑了!”林羽突然开口,声音模仿着通州码头小贩的油滑腔调,尾音带着刻意拖长的颤。谢明砚瞥向他,见他铁链缠在手腕上,链环沾着的血珠正滴在草叶上,像极了漠南草原上血草的汁液——他忽然想起,林羽在沉龟滩救他时,也曾用这样的默契骗过监龟官的耳目。
墙外的马蹄声渐远后,谢明砚靠在柴房门上,听见草堆里传来细微的响动。铁芽正用指尖摩挲那块嵌着乳牙的矿石,月光从门缝漏进来,照在他睫毛上,凝着层薄薄的霜。“我哥说,”孩子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哭腔却又倔强,“矿里的星星比天上亮,因为埋着好多好多想回家的人。”
谢明砚的心猛地一抽。他想起去年冬批漕运奏折时,曾见过“大冶铁矿岁入丰饶”的字样,那时他在御书房里提笔朱批“嘉勉”,笔尖划过纸页的轻响,此刻听来竟像矿镐凿在孩童骨头上的钝响。原来所谓“丰饶”,是用白骨堆成的。
暮色降临时,周御史的书吏翻墙而入,青布衫上沾着些槐花瓣。“大人在茶馆后院等,”他目光扫过谢明砚渗血的掌心,又飞快移开,喉结动了动,“张诚的人封了九门,咱们得从胭脂胡同的密道走。”书吏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敬畏——他虽不知谢明砚的身份,却从周御史的叮嘱里,猜到这“谢掌柜”绝非寻常商贩。
穿巷时,谢明砚瞥见墙根蹲着个卖花姑娘,竹篮里的蔷薇沾着露水,像极了皇后生辰时御花园里新开的那株。他突然想起皇后昨夜递上的请安折,末尾小字写着“京中传闻神铁显灵,愿陛下万寿无疆”,那时他只当是寻常吉语,此刻才知这“万寿无疆”四个字,是用孩童的血写就的。
(二)庙底秘窟
火神庙的山门爬满了爬山虎,绿得发黑的叶子下,藏着些暗红色的抓痕——是被拖进地窖的孩子留下的。谢明砚推开那扇朽坏的庙门,神像的半截身子在月光里泛着青灰,胸腔是空的,里面堆着些干草,竟像个天然的神龛。他望着神像残缺的脸,忽然想起太庙牌位前的香炉,日日燃着的檀香,是否也掩着这样的血腥?
“这边。”林羽的铁链缠上那块青石板,链环扣进石板边缘的凹槽,是工匠们偷偷凿的借力点。他双臂肌肉贲张,铁链勒得手腕发红,石板“嘎吱”一声被掀开,一股浓烈的铁腥气涌上来,混着孩子的汗味、工匠的血味,还有种甜腻的腐味——是黑草的毒在潮热的空气里发酵,像极了官场上那些裹着蜜糖的毒药。
地窖里的油灯忽明忽暗,照亮了十几个蜷缩的身影。最角落里的女娃不过四岁,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总角,发绳是用染血的麻线拧的,怀里紧紧抱着块啃剩的麦饼,饼渣沾在嘴角,像极了他微服时在乡野看见的农家娃,攥着半块杂粮饼就能笑出酒窝。
“谢掌柜?”吊在梁上的工匠突然抬头,他左眼缠着布条,血从布条下渗出来,顺着脸颊淌进嘴里,“您怎么来了……他们说……说明天要把这最后一块神铁铸进‘百福’碑,让我们这些匠人……陪孩子们一起当‘祭品’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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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明砚的手猛地按在腰间的短刀上,刀鞘上的龙纹被汗浸湿,变得滑腻。他想起昨日在茶馆后院,王掌柜瘫在地上哭喊“一百个童男,生辰八字属金”时,周御史打翻的茶盏——茶水在账本上晕开,恰好遮住“弘治二十八年”几个字,像在替他掩盖某种迟来的愧疚:这太平盛世的遮羞布下,藏着多少他从未看见的伤口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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