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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氏死了。
消息传来时,我正倚在书房暖阁的熏笼边,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。窗外是腊月的风,刀子似的刮着窗棂。
小厮瑞珠跪在地上,抖得筛糠一样,话都说不利索:“蓉…蓉大爷…奶奶…奶奶她…没了…”
那玉在我指尖转了一圈,温凉依旧。我“嗯”了一声,眼皮都没抬。“知道了。怎么没的?大夫怎么说?” 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诧异。
“说是…说是旧疾复发,夜里…就…就去了…在天香楼…发现的…” 瑞珠的声音带着哭腔,又极力压抑着恐惧。
天香楼?呵。我心头像被淬了毒的针狠狠扎了一下,面上却纹丝不动。那地方…父亲常去“赏月”的地方。一股粘腻的恶心感从胃里翻上来,又被我生生压下去。
“知道了。下去吧,按规矩办。” 我挥挥手,像打发走一只聒噪的苍蝇。
瑞珠如蒙大赦,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。书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,还有那无孔不入的、死寂的寒冷。
我走到窗前,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。秦氏…我那名义上的妻子。她生得是极好的,袅娜风流,眉眼含情。初嫁进来时,也曾有过几分新鲜。可那新鲜气儿,就像琉璃盏上的水汽,没几日就散了。她看我的眼神,总是隔着一层雾,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?还是…轻蔑?而我,也懒得去拨开那层雾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呢?是父亲看向她时,那过于炽热、过于粘稠的目光?是母亲尤氏欲言又止、闪烁其词的叹息?还是府里那些下人们,在我背后交换的、自以为隐秘的眼神?
我贾蓉,宁国府的长房长孙,未来的爵位承袭者。在外人眼里,是含着金汤匙出生,锦绣堆里打滚的贵公子。可只有我自己知道,在这座雕梁画栋的牢笼里,我算个什么东西?我的一切,荣华、地位、前程,哪一样不是系在我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,珍大爷的裤腰带上?
有一次,我喝多了酒,误打误撞走到天香楼下。夜很深了,楼上却隐隐有烛光,还有…压抑的、女人的啜泣和男人低沉的哄慰。那声音…我太熟悉了。一瞬间,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,又在下一刻冻成了冰渣子。我像个最卑劣的贼,躲在假山石后,看着父亲的身影,搂着那个纤细的、属于我妻子的身影,消失在回廊深处。
那一刻,我脑子里没有愤怒,只有一片荒芜的空白。然后是刺骨的冷,冷得我牙齿都在打颤。冲上去?捉奸?质问?然后呢?
然后,我会像一只碍眼的臭虫,被我那位父亲轻易碾死。他会有一百种方法让我“病故”,或者“意外身亡”。这偌大的宁国府,这看似煊赫的贾家,吃人从来都是不吐骨头的。而我,没有反抗的本钱,也没有玉石俱焚的勇气。我太清楚自己的斤两了。
所以,我选择了视而不见。像一个瞎子,一个聋子。我对秦氏越发冷淡,连表面的功夫都懒得做。府里人都道我薄情,说我贪玩好色不体贴妻子。随他们说去吧。薄情?呵,总好过被这滔天的屈辱和恐惧活活烧死。我宁愿做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,一具会喘气的行尸走肉。
后来,秦氏就病了。病得很蹊跷,也很沉重。名医流水似的请,好药不要钱似的灌,却总不见好,反而一日沉似一日。她本就纤细,病中更是形销骨立,眼窝深陷,只有那双眼睛,偶尔看向我时,里面盛满了绝望和一种…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有愧疚?有怨恨?还是…一丝微弱的求救?
我心里冷笑。求救?向我?一个连自己都保不住的废物丈夫?我连踏进她房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。每次去,也只是隔着帘子,例行公事地问候两句。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,我心里竟生不出一丝涟漪。她这副样子,是因为病?还是因为…那见不得人的丑事终究还是被撞破了?
我隐约听说,是婆婆尤氏撞破了什么。府里流言蜚语像暗处的苔藓,悄无声息地蔓延。瑞珠和宝珠那两个丫头,整日里眼睛红肿得像桃子,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,充满了恐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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